吳曉波:中國進入政商博弈新周期 沖突僅是剛開始

2015/02/05 10:51      吳曉波

就在最近一月間,中國輿論界被兩個財經事件頻頻“刷屏”,一是馬云與工商總局的公開抗衡,二是安邦保險的實際控制人之謎以及其對民生銀行的強勢入主。前者已以戲劇性的方式“安然落幕”,后者則仍在發(fā)酵擴散中。

在這兩個事件中,我們清晰地看到了這些勢力的身影:民營資本、國有資本、權貴資本及政府部門,而此四者,上下兩千年間,從來便是中國商業(yè)利益博弈的基本勢力。

政商博弈是一個古老的中國式主題,即便在改革開放的三十多年間,也發(fā)生過數次著名的博弈,譬如1980年代圍繞物價的博弈,1990年代末圍繞產權改制的博弈,本世紀初圍繞能源性產業(yè)的博弈等等。

而如今,隨著權力分配的重大調整以及新的利益場的出現,新一輪的政商博弈周期似乎又到來了。

我們先來回答一個問題:這一輪的政商博弈將在哪些領域激烈地展開?

我曾在《浩蕩兩千年》一書中提出過“渡口經濟”這一新名詞:大凡國營或權貴資本,一般不會直接進入生產領域,而是尋找流通環(huán)節(jié)中的交易節(jié)點,以政府的名義和行政手段進行管制,然后以特許經營(牌照、指標)的方式加以“尋租”,這類節(jié)點好比一個“渡口”,占據其點,則可以雁過拔毛,坐享其利。

最近十余年間,“渡口”出現在兩大領域,一是能源型產業(yè),二是金融領域,它們的獲利均建立在制造業(yè)及零售服務業(yè)的繁榮基礎之上。

2000年后“渡口”出現的兩大領域

在2004年的那次宏觀調控中,以鐵本事件為標志,民營資本集團在能源領域中的拓進被戰(zhàn)略性地遏制,后來十年中,我們看到的景象便是,國有資本大獲其利,權貴資本順勢而進,完成了令人驚嘆的財富積累。

對金融業(yè)的控制則要更早,在1993年的金融整頓運動中,民間的嘗試就被“金融投機倒把”的緊箍咒牢牢卡死,國有銀行體系如同吸血蟲一般地高踞在所有產業(yè)的上游,在過熱或過冷的反復周期中盤旋得利。

近來數年,一個新的“渡口”赫然出現,那就是以電子商務為主題的互聯網經濟,它們對制造業(yè)和零售服務業(yè)構成了革命性的沖擊,并因此形成高盈利能力,在2014年上半年,以競價排名為主營模式的百度公司的運營利潤率高達32%,而阿里巴巴的這一數據更達到駭人的51.2%,尤為引人注目的是,BAT通過支付再造的方式,對一直固若金湯的金融壟斷造成了技術性的突圍,因此,國有資本及權貴資本對互聯網產業(yè)的襲入,勢必成為一個“新常態(tài)”。

新的“渡口”出現在互聯網經濟

我們再來回答第二個問題:這一輪政商博弈將呈現出哪些新特征?

能源業(yè)的市場化改革迄今看不到真正的動力,盡管在去年,以中石化為首的若干家央企提出了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主張,但因事實性壟斷并未被打破,所以呼應者寥寥,成效乏善可陳。在看得見的未來,國有資本在這一領域的統(tǒng)治地位甚難撼動。

相比,金融業(yè)的市場化浪潮則席卷而來,首先是混業(yè)經營的金控模式得到政策性鼓勵,除了銀行外,保險、證券、基金及信托等金融業(yè)態(tài)急劇衍變擴容,這為各大資本集團的博弈提供了廣闊而充滿了不確定性的空間,其次,四家民營銀行的歷史性獲批,以及互聯網金融勢力的大膽嘗試,更是讓金融與互聯網兩大“渡口”交叉碰撞,發(fā)生激烈的混戰(zhàn)景象,這勢將成為新一輪政商博弈的主戰(zhàn)場。

盡管“新渡口”已然出現,不過,各方對當前的局勢都顯得有點陌生,因此,可能會出現一些新的特征:

——通過沖突尋找利益邊界。

政治權力正在積極探索對互聯網商業(yè)模式的控制與滲透。PC時代的官方門戶網站的集體失勢,特別是奧運會冠軍掛帥的即刻搜索的慘敗,證明了曾經在制造業(yè)領域發(fā)生過的事實將在互聯網世界里再度重演。

但是,政治權力及國有資本集團在未來的互聯網經濟中絕不可能甘于被動,它們將持續(xù)地探尋權力和利益的“效率邊界”,烏鎮(zhèn)的世界互聯網大會便帶有鮮明的權力宣示特征,而此次工商總局對阿里巴巴的突然出手,盡管被各方解讀為“擦槍走火”,但是,實質上則是戰(zhàn)略性沖突的預演,這應該僅僅是開始;

馬云在世界互聯網大會上講話

——互為滲透替代全面驅逐。

發(fā)生在能源和舊金融領域的、對民營資本的全面性驅逐,將不可能在互聯網和新金融領域內重演,最可能的景象是國有資本與民營資本達成互為滲透的格局,并因此維護既有的多寡頭格局,這一景象在中國有非常古老的傳統(tǒng)。

在現行體制下,技術很可能將成為新型壟斷的共謀,而非破壞者。而殘留的權貴資本則在此次博弈中成為被擠壓的一方;

——“只有底層,沒有頂層”的互聯網經濟。

隨著各方利益集團的進入,中國互聯網的野蠻狂歡時代宣告結束,互聯網原教旨主義從此化為煙云。近一年多來,政府部門對發(fā)生在自己管轄領域內的互聯網實驗多采取了謹慎管制的措施,如銀監(jiān)會對虛擬信用卡的叫停,廣電總局對互聯網盒子的壓制,交通部門對專車預約服務的干涉等等,其本質都是權力的不適應。

持續(xù)的沖突將讓邊界呈現,接著,稍大一點的“渡口”都可能被牌照化,所有的牌照都會成為尋租的對象及演變?yōu)閹追N資本力量的博弈游戲。

一言以蔽之,規(guī)律是舊的,特征是新的,格局還在生成中。

最后,我們來回答第三個問題:這一輪政商博弈將對未來產生哪些影響

在最新一期的胡潤中國富豪榜上,互聯網第一次替代房地產成為了新的造富戰(zhàn)場,BAT及京東、小米的當家人均擠進了前十榜單。但是,無論是技術或產品經理出身的“原教旨主義者”,或者是那些市場實操天才,他們對即將開始的政商博弈都比較陌生。中國改革在市場化問題上的反復及模棱兩可,并不意味著這一命題是“虛構”的,相反,它表明了集權型政治與經濟自由化的密切關聯性和內在沖突性。

2014年胡潤中國百富榜前十名

在已經開始的新一輪政商博弈中,以下懸念是讓人好奇的,而且它們的答案將決定中國工商經濟的未來:

——國家權力及國有資本集團對互聯網經濟的滲透過程,有沒有可能催生出政策管理和國有經濟改革的新模式,這是各方最樂見到的理性結局;

——國家力量對權貴資本的清剿,有沒有可能構成制度性遏制,而不是如西方某些人所預言的、成為下一個權貴資本集團誕生的前奏;

——金融業(yè)的民營化開放及對互聯網的擁抱,將是一個普惠化的過程,還是新型壟斷的開始?

——民營企業(yè)家階層在新一輪博弈中將采取怎樣的策略?在此次民生銀行風波中,馬云的兩位“好基友”便表現得頗耐人尋味:昨天,“大嘴巴”史玉柱公開在微博里發(fā)聲,反對“領導再派陌生人擔任行長”,否則就投反對票,而郭廣昌則于1月21日清空民生銀行A股股份轉而增持H股,在2004年的宏觀調控中,郭氏的復星集團曾因建龍鋼鐵案命懸一線,最后拱手出讓全部股權,逃離鋼鐵業(yè),此次他刻意騰挪,似乎決意再度故伎重演。

中國式的政商博弈,似乎是一個輪回宿命。

2010年,我寫完《浩蕩兩千年》,書稿臨下印廠前,尚缺一道書腰,編輯同學列出了好幾位名家,想請他們“叉腰”推薦,我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把前言的標題印在了封面上——

兩千年的中國企業(yè)史,歸根到底,就是一部政商博弈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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