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投資第一人薛蠻子:馬云是我最大的失誤

2011-03-11 10:53:45      劉建強

  他是中國最早的天使投資人。

  他曾投資UT斯達康、8848、蔡文勝、李想。

  他出身顯貴境遇非凡,棄學從商樂此不疲。

  他在美國炒房成為富翁。

  他老奸巨猾又童真可愛。

  他潛伏30年,為打擊拐賣兒童挺身而出。

  就是這個白頭發(fā)老頭兒。

  來參加生日晚宴的人比薛蠻子預期的要多,包括宴會臨近結(jié)束時趕來的周鴻祎、陳志武、熊曉鴿,差不多有80多位。

  剛剛結(jié)束與騰訊之戰(zhàn)的周鴻祎,奇虎360的董事長,帶著他桀驁不馴的表情最后出場。“薛蠻子是中國天使投資第一人。”他當眾說。這是他帶給薛的生日禮物。

  在座者很多大名鼎鼎,吳鷹,李開復,徐小平,陳一舟,謝文,鄭淵潔,等等。即使是那些自稱為“薛系”的被薛蠻子投資的年輕人,李想(汽車之家創(chuàng)始人),方三文(雪球財經(jīng)創(chuàng)始人),杜子建(華藝百創(chuàng)傳媒公司總裁),名聲也遠比這個白發(fā)滿頭正在度過58歲生日的老頭兒響亮。當然,還有那位被稱作“站長之王”的蔡文勝,“薛系”最早的成員。他當晚沒有出席,原因我在文章最后會寫到。

  薛一定不會因為我叫他“老頭兒”生氣。你可能在網(wǎng)上看到過他僅有的為創(chuàng)業(yè)者布道的一段視頻,那不是真實的薛蠻子。至少,不完全真實。如果你會再次觀看,如果能在他的講話中每隔一分鐘加入一個或多個北京俚語(如你丫、他媽的、王八蛋之類)以及英文單詞,效果會好得多。這一原則同樣適用于本篇文章。突然爆發(fā)又戛然而止的大笑也必不可少。類似的笑聲,我只在相聲演員或戲劇中的奸雄那里聽到過。有人把他比作任我行。

  的確,整個生日宴會很像金庸小說經(jīng)常寫到的群雄聚會,一群怪杰,對一個更大的但是一直默默無聞的怪杰表達敬意。他竟然點名索取這種敬意。“吳鷹,該你了。”薛拿著話筒大聲說。

  吳鷹公布了薛蠻子的一部分資產(chǎn):2000年,UT斯達康在納斯達克上市,薛蠻子賺了至少1.2億美元。他當初的投資金額是25萬美元。“看著飛漲的股票,蠻子說了一句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話。”吳鷹繼續(xù)揭秘。“他說,從此以后我再也不干壞事兒了。”

  這符合薛的說話風格,坦蕩,無所顧忌。那也是薛蠻子迄今為數(shù)不多的膨脹時刻之一。“我從來沒想到個人能有這么大的財富。”他對我們說。

  但并非窮人乍富。在UT斯達康之前,即使按照今天的標準,薛也是有錢人。只是這一次回報巨大。于是,薛結(jié)束了在美國進行了近20年的房產(chǎn)買賣生意,開始了職業(yè)投資生涯。

  是的,美國。按照薛的說法,米國。這個外貌仍然堪稱英俊的老頭兒早已經(jīng)是美國人。我們從頭兒講起吧。

  截至2月18日生日宴會,鄭淵潔認識薛蠻子不超過一周。通過微博,薛蠻子第一次知道“童話大王”。“你丫是一農(nóng)民,”鄭回憶見面時薛說的第一句話,“哪有這歲數(shù)還在這兒寫的?我要投資你,對你點石成金。”薛滔滔不絕講了“4個小時”,“你要謙虛啊,”最后,他告誡那個原本口才極佳的聽眾。

  鄭淵潔向自己的父親講述了這次奇遇(鄭在微博上稱薛為“奇人”):此人小時候玩兒的泥巴是劉開渠所捏,作文曾經(jīng)沈從文批改,其父曾為中共高級官員。“薛子正,”鄭的父親說,“他爸爸是薛子正。”

  鄭父的正確推斷讓鄭對薛的自述深信不疑。鄭父在華北軍政大學就讀時,薛子正擔任該校辦公室主任。1952年,“首都人民英雄紀念碑興建委員會”成立,薛子正以北京市人民政府秘書長兼任委員會秘書長,劉開渠為設計處處長和雕塑組組長。

  薛子正后來歷任北京市副市長、國家經(jīng)濟委員會副主任等職。這個四川人22歲留學蘇聯(lián)學習軍事,29歲(1934年)成為中共江西軍區(qū)參謀長。“小學同班同學里,我爸的官兒是最小的。”薛蠻子說??纯此男W同學吧:劉婷婷,劉少奇的女兒;朱和平,朱德的孫子;李先念的兒子,胡耀邦的女兒。

  1966年8月18日凌晨3點,13歲的初一學生薛蠻子趕到天安門廣場,與來自全國的紅衛(wèi)兵一起等待毛澤東的第一次接見。“文化大革命”開始。薛子正被隔離審查、關(guān)入監(jiān)獄。薛蠻子的貴族生活結(jié)束了。兩年后,這個15歲的少年前往內(nèi)蒙古烏拉特前旗的一個村子,與上千萬“知識青年”一樣接受“上山下鄉(xiāng)”的奇特命運。

  在那個偏僻的地方,薛蠻子呆了兩年,欠了公社100多塊錢,摔斷一回胳膊。他很愿意用自己的朋友、收藏家馬未都的故事來描述當年的處境。馬插隊時是一名廚師,在做了很長時間內(nèi)心掙扎后決定,舀一大勺芝麻醬放入嘴里。他差點兒因此窒息。當他自以為清理得毫無破綻回到住處時,剛開口說話,滿屋子的人齊聲大叫:你狗日的偷吃芝麻醬!

  薛蠻子逃回了北京。他很幸運,母親的工資可以養(yǎng)活他。插隊盡管只有兩年,貧窮和饑餓給這個少年留下的記憶刻骨銘心。“我從來不發(fā)火,不慌張。”薛說。“投資賠很多很多錢,幾百萬,最多難受一天就過去了。我經(jīng)歷過我爹關(guān)監(jiān)獄六七年,經(jīng)歷過15歲下鄉(xiāng)把胳膊摔斷了,我的人生都是白撈的。我的很多一塊兒插隊的同學現(xiàn)在都退休了,有的在赤貧線上。我很滿意了,極為幸運,中國外國到處都跑過,有兒有女,有漂亮媳婦兒,達到了財務相對獨立,不用為錢屈辱自己,只跟自己喜歡的人做自己喜歡的事兒。”當然還有另外一面。薛的很多朋友都說這個老頭兒吝嗇,他們使用的詞是“摳門兒”。薛投資的Golf Media(高福美地)董事長賈裴軍曾與薛一起去做腳部按摩,賈發(fā)現(xiàn)這位“美元級的億萬富翁”穿的襯褲“全是窟窿”。他進一步指出薛蠻子的衣服大都購自動物園批發(fā)市場。賈對這種“摳門兒”表示出由衷的敬佩。還有朋友對薛跨洋旅行從不購買飛機頭等艙發(fā)出善意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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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的語言里保留著一兩個內(nèi)蒙古當?shù)氐姆窖栽~匯(如稱“不稀罕”為“不帶要”),看起來他并不自覺。他留給村里人的記憶可能是那個小孩兒上廁所一定會看書。“蠻子拉屎的時候都看書。”薛學著當?shù)厝说目谝粽f。

  接下來的生活大致可以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找到。無聊,晃蕩。一個朋友說自己一個月能背700個英文單詞。“700個算什么?老子能背1200個。”17歲的薛蠻子發(fā)出挑戰(zhàn)。他贏得了賭注,被邀請在莫斯科餐廳飽餐。請客的是另一位,水華(電影《林家鋪子》的導演)的兒子張小華。薛大快朵頤,連吃了三份奶油烤肉雜拌兒,致使長期對此類食物缺乏認知的腸胃大鬧三天。餐費15元,相當于當時一個大學畢業(yè)生月工資的三分之一。

  薛的聰明此時顯現(xiàn)出來。他沒有讓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一鼓作氣,他用6個月時間背下來1萬多個單詞。家庭背景決定了他可以跟著蕭乾(《尤利西斯》譯者之一)、陳占祥(與梁思成共同提出關(guān)于北京城市建設的“梁陳方案”)等人學習英語。按照薛的話說,“這時候來往的人就牛了”。通過蕭乾,薛認識了沈從文。薛的法文教師名單也不遜色,李健吾(《包法利夫人》譯者),陳敬容(《巴黎圣母院》譯者),葉君?。ā栋餐缴挕纷g者),華攬洪(北京兒童醫(yī)院的建筑設計師,其父華南圭,與詹天佑齊名)。當然,這一名單的意義更多在于氛圍展示,薛真正的法文教師是華攬洪。盡管后來放棄了法文,薛當時還是令人羨慕地接觸到了《局外人》、《厭惡及其他》等法國現(xiàn)代文學杰作。學習英文1年后,薛蠻子開始嘗試翻譯英語文學作品。他能夠看到《教父》、《愛情故事》等美國最新小說。1978年,薛與人合作翻譯的《白宮衛(wèi)士》(一部講述水門事件的美國小說)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薛拿到了468元稿酬。

  顯然,這是薛蠻子一生中集中利用門庭優(yōu)勢的一段時間。1976年,毛澤東去世,薛的父親出獄。薛子正給王冶秋(國家文物局局長)寫信為兒子找工作。王冶秋把薛蠻子推薦到了文物出版社,該社社長是王的妻子高履芳。文物出版社出版一本雜志《文物》,每期有一頁英文目錄,薛蠻子被安排負責此項工作,月薪30元。

  當時文物出版社在故宮辦公,為出版出土文獻,借調(diào)來全國的著名學者,先后成立了銀雀山漢墓竹簡、馬王堆漢墓帛書、吐魯番唐代文書整理小組。奇特的場景出現(xiàn)了。一個20歲出頭的小伙子,在故宮里游走,讓唐蘭、張政烺、馬雍、李學勤等中國頂尖的歷史文獻、文字學家瞪大了眼睛。薛給他們講《教父》,黑手黨的傳奇故事,他們聞所未聞。

  多年后,薛將在這里為孫正義和楊致遠講解故宮。

  1977年,中斷10年的高考恢復。薛蠻子只有初中一年級學歷。“我得考研究生,”薛對我們說,“因為研究生不考數(shù)理化。我的競爭對手,最可怕的是那些老大學生,夫妻長期兩地分居,志在必奪。我得找到我的競爭優(yōu)勢。”薛決定報考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外關(guān)系史研究生。薛認為,他的競爭者中,懂外國的不一定懂中國,懂中國的不一定懂外國,自己則兼而懂之。“我過早地理解了定位和跨界的重要性,”薛說,“一定要出奇制勝。”

  他如愿以償。

  考慮到薛蠻子的年齡,請再給他一點兒耐心。我爭取在這一節(jié)里讓他前往美國。

  薛研究生考試成績本專業(yè)全國第一。薛父的月薪299元,給了薛蠻子100元。“今天開會鄧(穎超)大姐來找我了,”薛子正對兒子說,“她說祝賀你啊薛大哥,你兒子考了狀元了。”這是愉快的回憶。“周圍那么多高官兒,我爹長了大臉了。周恩來才掙399塊,哥們兒拿了四分之一國家總理的俸祿。”

  這次考試,薛的政治成績最差,盡管他曾經(jīng)找過邢賁思(中國社科院哲學所副所長)請教。“我死活記不住。”薛說。

  這可能是一個隱喻:薛堅持了自己的內(nèi)心,就像他曾受到多位大家熏陶、能說流利的英文而又不改滿口北京俚語,寧愿自己看起來像王朔筆下的北京頑主;就像他出身顯赫并受益于此但最終與它分道揚鑣。或者,它們能夠說明薛的某種叛逆,與“文化大革命”的歇斯底里性質(zhì)相似的某種反動,但無疑,他知道界限在哪里。

  薛先后師從孫毓棠、馬雍,均為秦漢中西交通史專家。專業(yè)相關(guān)史料多在國外,薛決定出國。從薛后來很快棄學從商推測,其動機可能并非如此簡單。無論如何,薛認識了簡慕善,一個對他來說異常重要的美國人,美國大使館美中交流協(xié)會的代表,伯克利加州大學東方語言文學系主任,曾隨尼克松總統(tǒng)訪華。簡慕善的北京話說得與薛蠻子不相上下。他驚異于薛在兵荒馬亂的時代取得的成績。他為薛向伯克利寫了一封“前所未有”的推薦信,稱被推薦者為“中國的出類拔萃之輩”,如果不給此輩獎學金,將是“本校永久的遺憾”。薛一般不會過分張大其辭或者無中生有,他的經(jīng)歷奇特是因為他從來不是一個平民,盡管他可能對此否認。“我愿意實話實說,因為撒謊記不住,成本太高。”

  好吧,薛蠻子來到了美國。1980年5月21日,薛記得清清楚楚。伯克利給了他每年2萬美元獎學金。1980-1981年度,中國留美學生總數(shù)為2770人。

  身上只帶著500美元的薛興沖沖地跑到學校去要獎學金,被告知9月份才能夠領(lǐng)取。“哥們兒這不要餓死了嗎?”按照校方的指點,這個用不了多久就要發(fā)財?shù)谋本┬』镒釉诓死?蠈ふ掖蚬さ臋C會:“聘請懂漢語拼音的翻譯”。

  薛蠻子“心中狂喜”:“國民黨不懂漢語拼音,咱們完全是跨界的高手啊。”

  應聘。敲門。門開了,“吧唧,出來一高個兒一矮子。”

  高個兒是臺灣人,叫陸弘亮。矮子是日本人,叫孫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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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中國職工年平均工資762元,是否允許農(nóng)民分田單干還在爭論中。薛蠻子的幸運或許讓人悲憤莫名。薛直到現(xiàn)在仍然鼓勵年輕的中國人學英語,出國,包括剛認識的鄭淵潔的兒子。當然,他建議他們學習英語的方式自成一派:看毛片兒或者偵探小說。“做事兒一定要有興趣,”他說,“好這口兒,好到倒貼的時候,這事兒就有戲。”

  薛蠻子對孫正義提供的每小時7美元工資有興趣。孫正義發(fā)明了一種日常用語自動翻譯機,包含32種語言。孫剛從伯克利經(jīng)濟學院畢業(yè),即將回到日本創(chuàng)辦讓他名震世界的軟銀。薛得知,跟自己一起為孫正義工作的,還有一個正在伯克利讀書的戲劇博士,名叫賴聲川。

  薛最終掙到了7000美元。他用其中2000美元買了自己的第一輛汽車。“猖狂啊。”薛自我評價說。孫正義回到日本,把機器賣給了夏普公司,價格是100萬美元。

  有機會賺錢,而且數(shù)額如此巨大,薛蠻子對自己的專業(yè)失去了興趣。他看著那些象牙塔中與世隔絕的教授,自忖不能再與他們?yōu)槲?。他改修了中美現(xiàn)代經(jīng)濟關(guān)系史。離畢業(yè)還有一年,他的一份工作申請被接受,年薪35000美元。薛賣掉汽車就“沖到了紐約”。

  聘用薛的是德國蒂森(Thyssen)鋼鐵公司下屬的一家貿(mào)易公司。對方驚訝于薛就職的速度。“我心說,早來早拿一個月錢呢,一天100美子(北京俗語,即美元)啊。”

  薛的工作是對華貿(mào)易。他的商業(yè)才華幾乎立刻得到了展現(xiàn)和承認。公司將向中國出口50萬噸尿素,但按中方要求尿素不能像在美國一樣散裝。在美國進行包裝,成本每噸將增加20美元。薛知道中國人工低廉,如果到港后就地包裝,利潤會大增。公司聽從薛的建議,在廣東湛江投資50萬美元建了一個包裝廠,收益巨大。第二年,薛開始涉足對華石油貿(mào)易。“買得便宜賣得高,”薛總結(jié)自己的經(jīng)驗說。“Buy low and sell high”,這幾乎是所有生意的訣竅。20多年后,薛依然遵循著這一原則,只是貨物變成了公司。

  作為獎勵,公司為薛提供了7000美元20年無息貸款,供他買房。薛買了一所小房子。他馬上發(fā)現(xiàn)這里面有利可圖。他用自己的錢在公園大道西街又買了兩套,然后賣出,1年賺了12萬美元。“薛先生,”公司財務總監(jiān)風聞薛的輝煌戰(zhàn)績后對他說,“我們合伙兒干吧。”財務總監(jiān)有50萬美元的銀行信用額度,薛蠻子有敏銳的商業(yè)嗅覺。1年后,兩人分別掙得100萬美元。財務總監(jiān)立即辭職回到德國。薛蠻子隨后也扔掉了工作。“那邊兒4萬,那邊兒100萬,誰還干這事兒?。?rdquo;

  獨來獨往的地產(chǎn)投資生活開始了。在美國,薛蠻子基本上不跟中國人來往。“中國人嫉妒,別人混得好,他就不舒服,而且會搶走你的生意。”

  薛蠻子把鷹一樣的目光轉(zhuǎn)向西部。西雅圖,波音、微軟、任天堂所在地。同在西部,西雅圖的房價只有舊金山的四分之一,薛認為升值潛力頗大。薛在西雅圖的投資收益證實了他的判斷,第一年升值30%,第二年40%。80年代末,當紐約房價大跌薛蠻子回來大肆收購時,有媒體寫道:“好消息是Charles Xue出價了,壞消息是他的出價比較低。”

  薛在紐約曾與歌星惠特尼·休斯頓比鄰而居。他還買下了普爾(創(chuàng)立標準普爾的那位)的故居,占地三四十畝的山頂莊園。“一座宮殿,”薛說,“火雞、松鼠、鹿隨處可見,可以看到山下的三個湖。”薛把宮殿“送給了前妻胡安”。是的,就是夏雨主演的電影《西洋鏡》的導演。

  1991年初,薛蠻子接到一個電話:“你想不想做一個中國的AT&T(美國電話電報公司)?”事實上,這根本不是電話,是引導薛蠻子趕往領(lǐng)取吳鷹所說1.2億美元的號角。

  “怎么可能?”薛說,“我想都沒想過。”

  “有可能。”對方說。“給我買張機票,我們談談。”

  這個人叫王祖光,留學生,在中國與浙江電信器材一廠創(chuàng)辦了一家名為宇通的公司,經(jīng)營欠佳,希望名聲響亮的薛蠻子能夠買下它。

  薛可能隱約覺察到了什么。他同意為王購買機票來西雅圖一晤。薛對王之所說一無所知,但是他懂錢,知道機會就是錢。十幾年后,他仍能從那些80后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業(yè)者身上賺到錢,根源在此。當然,他還懂得利用資源,比如現(xiàn)在,他把電話打給了一個叫陸弘亮的人。

  孫正義把伯克利的公司賣給了自己的合伙人陸弘亮。陸最終把它賣給了京瓷,手里資金充裕,關(guān)鍵的是,他懂行。

  回國考察后,中國潛力巨大的電話用戶市場(當時大陸固定電話擁有率只有1%)讓陸弘亮和薛蠻子決定一起買下王祖光的公司。它就是Unitech,UT。

  幾乎同時,那家名叫Starcom(斯達康)的公司也由吳鷹創(chuàng)建出來。

  4年后,他們坐到了一起。吳鷹來到曼哈頓的薛宅。“他是當時我們幾個人里最有錢的。”吳鷹說。

  兩個公司以雙方各占50%股份合并為UT斯達康。13天后,一干人到日本會見已經(jīng)聲名遠播的孫正義,由吳鷹向?qū)O做了30分鐘的演講,孫決定投資3000萬美元購買30%股權(quán)。這就是“3個30”的故事。5年后,孫正義的這筆投資與薛蠻子一樣,增值到100倍。后來,孫又追加投資至1.6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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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蠻子不參與公司管理。他對此缺乏興趣。他只喜歡看準機會一擊奏功。這是美國的地產(chǎn)生意在他身上的烙印。在這個意義上,他說自己投資首先“為滿足虛榮”是可信的。“能讓一個高中沒畢業(yè)的孩子IPO,能讓他把公司賣給谷歌,證明自己有點石成金的本事。”

  當然,賺錢非常重要。薛甚至以此作為評價人的一條標準。“孫正義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有10億美金的人。”“蔡文勝是世界上擁有2000萬美元速度最快的人。”“李想是我回到中國見過的品質(zhì)最好的人,一下子有了幾個億作風毫無變化。”

  2001年,薛蠻子拋售了UT斯達康的股票,結(jié)束了美國的地產(chǎn)生意,專注于國內(nèi)的投資機會。此前,他曾投資中國最早的電子商務網(wǎng)站8848,他也據(jù)此認為自己是中國最早的天使投資人。這同時也是他的遺憾,沒有及時上市(當時納斯達克剛開始滑向深淵)以致未能熬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冬天”。2004年后,薛的投資頻率明顯加快,蔡文勝和李想是其中兩個突出案例。2008年,薛蠻子帶著夫人和年幼的一兒一女回北京定居,雖然有種種考慮,中國的投資機會肯定是重要因素之一。

  生日晚宴上,我正與他聊到“欠公社100多塊錢”,有人過來找他,客氣地表示“等你們談完”。薛站起來就走:“先談賺錢的,這事兒不賺錢。”

  “蠻子非常聰明,”吳鷹說,“眼光很準。”1997年,UT斯達康董事會討論在中國數(shù)千萬美元的一個投資。“薛蠻子是唯一投棄權(quán)票的,”吳鷹說,“我們6個人都同意,包括陸弘亮,孫正義,北尾吉孝(現(xiàn)SBI CEO),結(jié)果證明我們的決定是錯的。”另外一個故事是,1995年,薛曾帶著吳鷹拜訪一位華爾街投資銀行家(這也是吳第一次接觸投行)。后者請他們預測2000年UT斯達康的營業(yè)收入。幾個人中,吳的結(jié)論是將達到目前的200倍,20億美元。“薛蠻子說的是5億美元,是最接近的一個。”

  即使如此精明,薛錯失良機的時候也并不少見。“馬云是我最大的失誤。”薛說。當年孫正義準備投資馬云,薛不屑一顧:“這廝長成這樣兒,有什么前途?”

  “錯誤,”薛大叫,“我錯啦,慚愧啊。哈哈哈。”

  2000年左右,王功權(quán)(鼎暉投資合伙人)曾經(jīng)帶薛蠻子去看過周鴻祎,當時周的“3721”中文網(wǎng)址輸入創(chuàng)建不久。薛的態(tài)度是:“什么叫不管三七二十一???”2003年,雅虎以1.2億美元收購了3721。“我瞎了狗眼。”薛復大叫。

  2004年,薛蠻子與IDG共同投資了蔡文勝的265上網(wǎng)導航網(wǎng)站(2007年被谷歌收購)。身在廈門的薛已經(jīng)知道蔡文勝的模仿對象hao123的創(chuàng)始人李興平就在廣東梅縣,派人去談了兩次投資,李沒有同意。“要是有飛機我就親自去了,那地方太偏了。”就在薛對自己說“不急”的時候,百度以薛認為極為便宜的價格收購了hao123。薛為自己的“懶”后悔不迭。

  薛投資失敗的案例也所在多有。1年前,周鴻祎邀薛蠻子一起投資一個羊奶生產(chǎn)商。“我以為他懂,他以為我懂,糊里糊涂就投了。我們完全不懂羊奶這個事兒,大多數(shù)人是不喝羊奶的。”

  薛蠻子會“糊里糊涂”嗎?“成功是偶然的,失敗是必然的。”他說。

  薛自稱,過去18個月里,賣掉了總價值15億美元的公司(他的神氣與講述他又賣掉多少個房子無異)。同時,他還有20個左右在投項目,包括那些參加生日宴會的“薛系”成員。他的投資額估計在2億元左右。他投的一家電子外貿(mào)網(wǎng)站(帝科思Deal extreme)上市未久。他投的一家船廠即將上市。

  薛的人脈廣泛從其生日宴會可見一斑。這是一個投資人必備的資源。薛的閱歷讓這一切看起來水到渠成。

  說服薛投資似乎也很容易,只要你能讓他聽懂。千萬別試圖欺騙這個自稱“老奸巨猾”的老頭兒。他通過IDG知道了蔡文勝。蔡對他說,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的特點是低學歷低年齡低收入,他們在鍵盤上敲不出來Yahoo和Google。薛聽懂了,為什么這個看似白癡的網(wǎng)站流量巨大,他投資了。汽車之家創(chuàng)始人李想找到薛蠻子,對他說,上汽車網(wǎng)站的多數(shù)是外行,自己就是外行,所以知道他們的需求。薛聽懂了,投資了。“我們的報表很實在,但薛蠻子來公司時我們沒想到會拿到投資,”李想說,“當時我也不懂什么叫天使,也不知道他曾經(jīng)投資UT斯達康,還是8848的創(chuàng)始人。”

  薛最不能容忍的是糊涂人。“寧可跟聰明人吵架,不跟糊涂人說話。我最怕搭理理不清的人,糊涂蛋,你給送他東西他還以為你害他。”他可以容忍不誠實,“不誠實是普遍的”。薛自己呢?“我一定是一個老奸巨猾的家伙才能在中國生存。中國的騙子比我不知高多少。”

  薛的投資原則簡單,“人靠譜兒事兒靠譜兒”。這需要精準的眼力。

  薛的投資譜系雜亂無章,如果一定要找到“規(guī)律”,那么“能賺錢”最為近似。“沒有固定領(lǐng)域,極度實用,”薛說,“挖到手里都是菜。”

  薛蠻子沒有辦公室,沒有雇員,沒有秘書,投資項目記在一個16開的大筆記本上:方三文,羊奶,杜子建,黑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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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薛全部記住所投的項目有困難。當他拿著老花鏡打開那個筆記本為我們尋找某個名字的時候,我沒有絲毫惡意地想到了葛朗臺。

  事實也非如此。“薛系”很多人談到了薛決定投資的速度以及不討價還價。“5分鐘,”杜子建說,“只用了5分鐘,他就決定投我。”杜的說法可能夸張。李想的回憶是:“我們找過他后,他到公司來了一次,跟一個在IDG做財務的,看了報表?;厝ゾ痛螂娫捳f,我準備投100萬美元,你看能占多少(股份)?”李算了算,告訴薛“百分之十幾”,薛接受了。“沒有討價還價,”高福美地總裁賈裴軍說,“投資我們1200萬元,占股不多。他說我一定不能做大股東,否則你們就不好好玩兒了。”

  薛也并非像他看上去那樣閑適。他要幫助被投者尋找人才,給他們提供新的信息和思路。“天使”并非慈善家,投出去的錢要加倍掙回來,焉能不朝夕惕厲?對于薛提供的幫助,“薛系”成員贊不絕口。

  “我跟他說我想見什么人,他就能給我找來。”賈裴軍說。“他說,蔡文勝過來,你給賈裴軍說說。”

  李想認為,薛蠻子對他最大的幫助,除了投資,就是為他引進了兩個人才,來自普華永道的CFO,來自麥肯錫的CEO。他們目前仍然在任。李想把薛蠻子帶來的改變稱為“讓我們從井底爬了上來”。“薛總是一個思維跳躍的人,”李說,“看到新的機會就過來講一通。我的做法是:認真聽他講,決不和他爭,該怎么做還怎么做。有的人會跟他爭,一定要爭出個所以然。沒必要。他不會駕馭我們的經(jīng)營,他一般連財務報表都不看。他提供資源,你覺得有用,取出來用就可以了。”

  2008年,澳大利亞電信公司(Telstra)并購了李想的泡泡網(wǎng)和汽車之家,李瞬間擁有了數(shù)億元現(xiàn)金。他也開始嘗試做天使投資。薛蠻子告誡他說,拿到錢的一年半內(nèi)可以買房買車但不要做投資,因為薛自己經(jīng)歷過那樣的時刻,退出UT斯達康后有些忘乎所以,很多投資有去無回。“那一年半里我一直謹記。”李說。

  “每一件事,”薛對我們說,“你要有辦法舉一反三,想想怎么能避免吃一塹只長一智。”

  當晚,吳鷹帶給薛蠻子的生日禮物是10萬元人民幣。是的,又提到了生日晚宴,這篇文章快結(jié)束了。

  吳的錢是捐給薛蠻子、于建嶸、徐小平等人發(fā)起的“救救孩子”基金會的。“我本來有點兒不信任他,”吳說,“他說以基金會的形式,我堅決支持。”2011年除夕,在馬爾代夫休假的薛蠻子發(fā)布了一條微博,提議全民動員關(guān)注被拐賣的兒童。這是對中國社科院學者于建嶸“隨手拍解救乞討兒童”倡議的回應:

  “我自登博以來每日都見父母親友為被拐賣兒童寫的求救信,近日更甚,經(jīng)常每日數(shù)起。眾博友反應強烈,轉(zhuǎn)發(fā)如云,但成效甚微,求救之聲,隨時日延替而石沉大海。受害的父母,唯有終日以淚洗面,徒呼奈何。此類令人發(fā)指的滔天罪行在我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每日發(fā)生,在十三億人民的眼皮底下愈演愈烈。實是我中華民族的奇恥大辱。”

  薛自謂“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何以驟然義憤填膺操刀以向?“我不認為我有使命感,”薛說,“但我認為這件事兒我非做不可。一年上10萬的孩子丟了,連續(xù)丟這么多年,政府不作為到了丑惡的地步。一家子,什么都沒有,買一輛130貨車,拉的全是醋,一瓶醋賺一塊錢,賣醋救子,全國各地去找孩子。天底下有這種事情,不能想象。像我這種鐵石心腸的王八蛋聽了都淚汪汪。這種傻逼的事情,不能允許。且不說新聞、結(jié)社自由,這是最基本的生存權(quán)。”

  薛的憤怒使其微博的被關(guān)注度空前提高。薛半年前受譯言網(wǎng)創(chuàng)始人陳昊芝指點開通新浪微博,除夕之前,“粉絲”數(shù)量10萬左右,之后急劇攀升,目前已經(jīng)超過40萬。薛的老朋友艾未未對他說:“你丫一老奸巨猾的商人,能做這個事兒。”被稱為“商人公民”的王功權(quán)也表示驚訝:“我從來認為你丫是明哲保身的油子,不知道你會挺身出來干這個事兒。”徐小平、李開復、陳志武等都是因此才與薛熟悉起來。

  薛蠻子打破了自己不見媒體保持低調(diào)的原則。當年UT斯達康聲勢煊赫,沒人聽說過薛蠻子。“西方媒體我可以見,”薛說,“因為我要在美國買賣股票,要在美國銀行借錢。當時在中國沒有融錢的機會,錢都是洋人給的。在中國出名兒都是Liability(負債),一旦出名兒,中國人的嫉妒心,中國人的是非,中國人的啰嗦,我他媽的深惡痛絕。”

  不過,就像我們曾經(jīng)說到過的,作為商人,薛與艾未未不同,“知道界限在哪里”。“解救兒童,中國人沒有不支持這事兒,沒有人敢不支持這事兒。沒有一種生物,對自己的后代漠不關(guān)心。我找到了最大公約數(shù)。”

  “我不會為空泛的理想死磕,如果被折磨得不行了就不玩兒了。”

  同時,薛對公益也有商人的辦法,他幾乎馬上想到了基金會。2月19日,生日晚宴的第二天,壹基金兒童救助項目(即薛所言“救救孩子基金會”)在北京正式啟動,首期資金由壹基金出資20萬元,李承鵬、薛蠻子、于建嶸、徐小平等人出資52萬元。項目創(chuàng)始理事包括沈南鵬、熊曉鴿、張亞勤、鄭淵潔等40余人。薛是基金會負責日常事務的管理委員會成員之一。

  對了,我們還要說說為什么蔡文勝會缺席薛的生日晚宴。春節(jié)期間,蔡在微博上發(fā)起“送祝福,贏寶馬”活動,獎品“寶馬MINI汽車”被一位名為“請叫我阿町”的微博網(wǎng)友贏得。2月18日下午,“請叫我阿町”委托蔡文勝在微博上拍賣這輛汽車,所得金額的一半將捐獻給薛蠻子的“救救孩子基金會”。那天晚上9點,蔡主持的拍賣有了結(jié)果:收藏家蔡銘超以26.6萬元拍得汽車。

  薛蠻子為此在微博中寫道:“阿町,您是我們基金會全國第一位捐獻者,我替所有找尋孩子的爸爸媽媽謝謝您。今天是我生日,您的善舉是我從小到大收到的最美最好最大的生日禮物!愿天下家庭圓滿和諧永不骨肉分離,永遠不。”

  薛準備用手機報實時播報被拐兒童信息,準備說服可口可樂、百事可樂、蒙牛、伊利在產(chǎn)品包裝上印制被拐兒童照片,準備出資請學者寫出“中國乞丐調(diào)查報告”。

  讓薛自己為這篇文章結(jié)尾吧:

  “我自己知道,自己中人之資,有點兒小聰明,也有很好的機遇。很早離開父母在農(nóng)村混,逮著機會有個縫兒就讓我鉆出來,能考大學我就考,能出國我就出國。出了國又不做學問做生意,貿(mào)易不做做地產(chǎn)??吹綑C會,能很快抓到機會。我現(xiàn)在不愁吃喝,一直想做一件又有意思又有益于人的事,碰到了這個機會。”

  “我一個退休老頭,從不露面,無容貌,無歌迷,無緋聞,不娛樂,從春節(jié)前的十萬粉絲到今天的四十萬,為什么?因為孩子!我慢慢地悟到我無意中觸動了十三億中國人民最敏感最纖細最脆弱的神經(jīng)。我們一個缺乏宗教信仰的民族,從來不缺少宗教情懷。孝,父父子子。代代相傳。孩子是我們中國人的宗教。三十多年就把中國變成世界老二。以他們的聰明才智怎能看不透這個道理。建設和諧自救救孩子始。用不了一個奧運的錢就溫暖了十三億人心,給全社會以安全穩(wěn)定感,給每個公民尊嚴和幸福。天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投資嗎?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就踏實了!我也該洗洗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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