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貸:村里來的年輕人

2011-05-06 20:36:55      劉建強

  文/本刊記者 劉建強

  又一個尤努斯的中國效仿者。

  貸幫。

  中國目前真正針對農(nóng)戶的、貸款金額3萬元以下的小額信貸組織只有100多家,其中,沒有政府背景和國際援助的可能只有數(shù)家。貸幫是其中之一。他們自認為正在解決中國政府一再強調(diào)的農(nóng)村融資困難。他們正在做國有銀行不屑做或者做不到的事。他們相信公益可以通過商業(yè)經(jīng)營實現(xiàn)。他們給農(nóng)民帶去信用認知、創(chuàng)業(yè)幫助。

  他們身份不明,孤立無援,隨時可能夭折。

  一筆小額信貸的誕生過程

  “你說金老板靠譜兒不?”李蟬跺著腳問我。她的鞋里進了水。我認為問題不大。如果他想騙貸,不會講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且,高大姐是貸幫在當?shù)卣衅傅牡谝慌蛻艚?jīng)理,忠誠度就像她的姓一樣。

  “5000塊太少了,”金老板從褲兜里摸出一小袋檳榔,往嘴里擠入一枚?!拔蚁胭J1萬?!?/p>

  “不行啊金老板,”李蟬婉拒了金遞過來的檳榔?!拔覀児镜囊?guī)定,客戶第一次貸款只能貸5000元,如果你的信用好,下次可以增加額度。高經(jīng)理應(yīng)該跟你說過了吧?”

  高經(jīng)理已經(jīng)脫了鞋,與金老板的妻子坐到了一起。她們坐在一個叫作“火箱”的床形裝置上,腿上蓋著被子,嘴里嚼著檳榔?!盎鹣洹毕旅嬗须姛嵩O(shè)備。這是3月下旬的湖南省沅江市,金老板租來的10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與正在下雨的戶外一樣冷,大概只有5℃。

  像中國南方大部分地區(qū)一樣,在湖南,“老板”基本上成為對成年男性的尊稱,無論他們是否做生意。金老板是洞庭湖區(qū)萬子湖鄉(xiāng)的一個漁民,以販運魚蝦為生。據(jù)他說,好的年份,收入一、二十萬元沒問題,當然,花銷也很大。2007年,他的船沉了,改行兒開了麻將館。不久前,麻將館遭遇拆遷,他把它搬到了家里。他的一個房間里擺著兩張麻將桌。

  金想重操舊業(yè)。他定制了一條價值6萬元的鋼板船,還需要1萬元到長沙購買發(fā)動機。高經(jīng)理的姐夫與金同村,向他介紹了高經(jīng)理為之服務(wù)的“貸幫”。

  “5000不好,”金老板又把一枚檳榔放進嘴里,“不需要。我有八九萬借給了親戚,不好要,面子過不去。我開賭場,一天賺5000也不止。”如同大多數(shù)湖南男人,金說話的聲音大得像吵架?!斑@些東西,”他用手在空中一劃,“隨便一樣也不止5000塊。我們不可能騙你們?!痹谒鶆澋姆秶鷥?nèi),有一臺柜式空調(diào),一大一小兩個電飯鍋。

  “我們是信用貸款,”李蟬說,“不要抵押物?!彼o金出主意,可以再找一個人,比如他的哥哥,來替他貸5000元,“壘大戶”。

  金老板認為這個辦法不錯,吐掉檳榔渣,換了一枚新的,隨手把包裝袋扔進了垃圾桶。李蟬開始向他作“貸前培訓”:什么是“三人聯(lián)?!保裁词切庞?。

  “如果你不及時還款,給你擔保的兩個人不僅要替你還,他們的信用也會受到影響?!?/p>

  “知道知道,沒問題?!?/p>

  “那你找人吧,兩筆貸款,需要四個和你同村的女性擔保人?!?/p>

  金老板的反應(yīng)說明他剛才根本就沒有認真聽課。“我們村離這里五六十里路,現(xiàn)在哪里去找這么多人?還都要拍照,人家也不愿意?!?/p>

  “太麻煩了,”金老板說,又把手伸進了褲兜,當然,這一回他沒有找到檳榔?!熬唾J5000算了?!?/p>

  緊接著,他對李蟬強調(diào)的聯(lián)保人必須是女性這一規(guī)定又表現(xiàn)出驚詫。李蟬解釋說,他是他所在的村子里第一個向貸幫貸款的人,因而不可能在村里找到其他有良好信用的貸幫客戶擔保,這種情況下,貸幫認為,女性比較可靠。

  金老板一邊大搖其頭,一邊開始打電話找人。李蟬指導(dǎo)著高經(jīng)理在麻將桌上填寫客戶調(diào)查資料表。高經(jīng)理接連兩次抄錯了身份證號碼,表情煩躁。像貸幫在當?shù)卣衅傅脑S多農(nóng)民客戶經(jīng)理一樣,高經(jīng)理文化不高?!八?jīng)填表填哭過?!焙髞砝钕s對我說。

  在等待擔保人的時間里,李蟬為金老板和他的妻子照了合影,并對他們提供的證件拍了照。金老板對需要在合同上按手印又表示了小小的驚奇?!疤闊?,”他說,“我在賭場一輸就是1萬?!?/p>

  金老板的話引起了李蟬的警覺。“這個,”她指著麻將桌,“在這兒?”

  “賭場,”金老板說,“這個是麻將館?!焙芸?,他把我們帶進了一部黑幫電影。往年在不打魚的季節(jié),金老板就與幾個朋友合伙開賭場,一個月可以收入數(shù)萬元。當然有“黑社會”,有“看場子”,有“保護費”,有“警匪一家”。金老板自稱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不賭,結(jié)果開賭場賺的錢只是過眼云煙?!拔也粫眉依锏腻X去賭,”金老板說,“我老婆也不可能讓我貸款去賭啊?!?/p>

  金老板不參與“黑社會”的活動,但有時會請他們幫忙。2011年春節(jié),他把村里的一個干部約到茶樓里,為自己曾經(jīng)的沉船索要補償??粗鹕砼缘膬蓚€人,村干部給了他5000元?!拔抑浪澪??!苯鹄习逭f。

  第一位擔保人來到了,距離我們見到金老板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她坐進“火箱”里,聽李蟬的培訓?!叭绻鹄习宀恢v信用,會影響你的信用?!?/p>

  “可以,可以?!彼c金同村,以船運蘆葦為業(yè)。

  在完成了本人及證件拍照后,擔保人利索地在合同上按了手印??吹贸鰜?,這才是她一進門就想做的事。

  將近中午,另一個擔保人找到了,約好在街頭見面。是金老板的妹妹。

  雨還在下,我們的雨傘數(shù)次被風頂?shù)梅D(zhuǎn)過來。我建議去看一下金老板的船。

  洞庭湖邊,金老板的船正在焊接中。一張平(專欄)鋪的7米多長的鋼板上,已經(jīng)焊好了幾個隔斷。

  “這里裝魚,”堅持不打傘的金老板指著那些隔斷說,“這里放小龍蝦?!?/p>

  李蟬所在的公司叫“貸幫”,是一個專門向中低收入農(nóng)戶提供3萬元以下貸款的鄉(xiāng)村信貸組織。這樣的組織目前中國有100多家,其中像貸幫一樣沒有政府背景的不過數(shù)家,茅于軾(微博 專欄)創(chuàng)辦的山西永濟富平小額貸款公司規(guī)模最大,目前貸款余額4000多萬元(近3000筆)。為了與數(shù)千家商業(yè)性小額貸款公司相區(qū)別,杜曉山(中國社科院農(nóng)村發(fā)展研究所研究員、中國小額信貸聯(lián)盟理事長)把上述組織稱為“公益性制度主義小額信貸”,而本來只有它們才叫“小額信貸”(microcredit)。

  邊欄:目前中國有100多家專門向中低收入農(nóng)戶提供3萬元以下貸款的鄉(xiāng)村信貸組織。為了與數(shù)千家商業(yè)性小額貸款公司相區(qū)別,中國“小額信貸之父”杜曉山把它們稱為“公益性制度主義小額信貸”,而本來只有它們才叫“小額信貸”(microcredit)。

  李蟬大學畢業(yè)進入貸幫不到1年,公司的年齡比她的工齡也不過大兩歲。她是海南人,在大學里學的是“勞動與社會保障”。成為貸幫員工之前,她參加過一些NGO的活動,自稱要找“最辛苦的工作”。從目前來看,她的愿望基本上實現(xiàn)了。

  我們在等從沅江市區(qū)到蓮子塘村的公共汽車。貸幫在湖南唯一的辦事處設(shè)在蓮子塘。細雨時有時無,寒氣逼人。“你說金老板靠譜兒不?”李蟬跺著腳問我。她的鞋里進了水。

  我認為問題不大。如果他想騙貸,不會講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且,高大姐是貸幫在當?shù)卣衅傅牡谝慌蛻艚?jīng)理,忠誠度就像她的姓一樣。

  我認為天氣太冷,應(yīng)該打一輛出租車。我們已經(jīng)站了將近40分鐘,到蓮子塘不過10幾公里。李蟬有些為難,她不想因為拒絕我的好意讓我難堪。“要不再等等吧,”她說,“享受慣了就吃不了苦了?!?/p>

  那天的4路汽車不可能來了。當我們跟著另一位也要去蓮子塘的小伙子坐上開往長途汽車站的公共汽車后,售票員說,4路車罷工了。

  小伙子是當?shù)厝耍谌A宇物流某地分公司擔任部門主管,回來休假。他熱情地給我們買了票(每張1元)。他對華宇物流被荷蘭TNT收購之后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與外國高管的薪酬相比,他的工資可以忽略不計。

  在開往益陽(路經(jīng)蓮子塘)的長途車上,我們熱情地給他買了票(每張4元)。我們回到了貸幫蓮子塘辦事處,要分手了?!拔冶砀缭谶@一塊名氣很響,”華宇員工說,“如果你們遇到麻煩,可以去找他?!?/p>

  啊哈,金老板。

  辦事處在蓮子塘村商業(yè)區(qū)的邊上。商業(yè)區(qū)主要包括一家農(nóng)村信用社,一個小菜市場,一間理發(fā)店,一家小旅館,幾家飯店,兩個小的日用品和食品超市,一個建材商店。

  貸幫租的是一棟簡易居民樓的底店,兩層,大約50多平方米。一層前半部辦公,后半部為廚房和衛(wèi)生間。二層是宿舍。

  李子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辦事處三個人里只有他是湖南人,農(nóng)業(yè)大學畢業(yè),今年2月加入貸幫。另一位叫有為,是蓮子塘辦事處的創(chuàng)建者,廣東人。他們互相稱呼用的是在貸幫網(wǎng)上論壇的昵稱,按照這一習慣,下面我將稱李蟬為“饅頭”。

  作為辦事處主任,饅頭主持了當晚的小組會。有為有些不太配合,有時候可以感到他在故意找茬兒。他可能對不久前饅頭取代他的主任位置還有些生氣。三個人討論了明天的客戶經(jīng)理培訓和近期的宣傳計劃。他們對將要制作的宣傳橫幅上究竟是寫“深圳貸幫”(貸幫公司的注冊地)還是“貸幫”莫衷一是。他們就橫幅大小、字體顏色等展開討論。在我這個旁觀者看來,有些議題很無謂,但與我們所熟悉的中國式會議不同的是,三個離開學校未久的年輕人的熱情。

  …………

  (更多內(nèi)容請看2011年5月《創(chuàng)業(yè)家》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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