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幫倒忙——公眾無序捐贈的后果

    很多人擔心捐錢會被中間機構截留挪用，或者認為捐東西比捐錢更能代表個人的心意，所以堅持把錢變成東西寄送到災區(qū)。汶川地震后，中國郵政宣布對個人寄往地震災區(qū)的捐助包裹免收郵費，更是無意中激勵了這種捐助行為。之后，公眾關心的問題自然就是：我捐給災區(qū)的東西是否到了災民手里？針對此情況，本文根據(jù)國際經驗介紹一下公眾自發(fā)捐助給救災的組織和管理環(huán)節(jié)帶來的種種問題。（本文不涉及根據(jù)救災指揮部統(tǒng)一發(fā)布的需求信息而產生的有組織的物資捐贈行為。）

    每一次自然災害之后，都有大量公眾自發(fā)地給災區(qū)捐東西，最常見的就是捐衣被，藥品，和食品。公眾的捐贈行為在推動災區(qū)的物質重建和精神重建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但需要提醒大家的是，自發(fā)的捐助也常常會帶來人們意想不到的負面效應?？偟膩碚f有三方面，第一，有很多災區(qū)并不需要的東西被送到災區(qū)，造成大量浪費。第二，災區(qū)工作人員必須花費緊缺的人力對各種自發(fā)捐獻的物資進行運輸、分類、儲存和分配，甚至要銷毀大量不需要的捐贈品。第三，大量的捐贈會造成嚴重的后勤問題，降低了物資轉運效率，延遲了急需物品配送到災民的速度。

    一。 自發(fā)捐贈對救災各個環(huán)節(jié)的影響

    所有的捐贈品都要經過運輸、分類、儲存、和分配幾個環(huán)節(jié)，才能到達災民手里。無組織的自發(fā)捐贈會造成急需物資與非急需物資混在一起，大大加重各個環(huán)節(jié)的工作量，降低了效率，以致影響到最后的物資分配。

    （一）運輸

    運輸物資不僅需要耗費大量的資金，更是對運輸能力的考驗。這既包括對常規(guī)的航空和鐵路運力的負擔，更是對從機場車站到受災當?shù)氐倪\力的挑戰(zhàn)。救災的緊迫性使救災人員和物資井噴式地涌向災區(qū)，給當?shù)氐倪\力造成很大壓力。而受災地區(qū)的運輸能力往往在災害中嚴重受損。這包括，道路本身的毀壞，原有路牌和地標的損壞，交通管理設施（如紅綠燈系統(tǒng)）和管理人員受損，路面危險品增多，加油站受損，災區(qū)交通事故處理能力（如清障人員和清障車等）受損。眾多因素合在一起造成災區(qū)道路路面混亂，行駛緩慢，事故高發(fā)。各種運送物資的車輛堵在路上，原來幾小時的路常常要開幾十個小時。所以，非急需物資的運輸實際上會嚴重干擾重要救災物資和人員的轉運。

    （二）分類

    自發(fā)捐獻的東西往往種類多，但每種物品的數(shù)量小，并且大多混雜在一起，一般沒有明顯標記。這些東西如果不經過仔細的分類和登記，根本不可能發(fā)放到有需要的災民手中。但是分類和登記需要大量人力和大量時間，哪怕僅僅是拆包裹就讓工作人員應接不暇了。在救災的緊急時刻，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仔細的分類和登記。結果是所有物品亂堆在一起，救災中根本用不上，災后大部分也會被丟棄。[next]

    （三）儲存

    災區(qū)原有的儲存能力通常也在災害中遭到破壞（如大量倉庫倒塌損壞），剩余的倉儲能力很快就會被各種物資填滿。當?shù)赜薪涷灥膫}儲管理人員可能因傷亡而減員，志愿者又缺乏經驗，所有人員疲于應付。因為不能對物資進行快速的分類，造成分配不暢，壓迫庫容。新來的物資就只能放在倉庫外面，或隨便堆在路邊，任憑風吹日曬雨淋，進一步加劇了混亂。急需物資在混亂狀況中得不到合理的保管和優(yōu)先的分配，一方面造成大量物資的浪費，另一方面加劇了災民的物資缺乏。

    二。 自發(fā)捐獻的衣物、食品和藥品對救災的影響

    （一）衣服：

    很多人以為，災民受了災，除了身上的衣服別無它物，所以第一要緊的就是捐舊衣服給他們。網(wǎng)上可見到網(wǎng)友好心提示：如何把舊衣服洗干凈，縫到一個小布包里，寄到災區(qū)。也經常見小朋友把自己心愛的書包和玩具捐出來，讓父母寄往災區(qū)。但是捐獻的衣物往往造成以下后果：

    1.不被接受：大部分災民在受災之前有著正常的有尊嚴的生活，并不是衣衫襤褸的乞丐。雖然受災了，很多人仍然會拒絕接受舊衣服。在有了一兩件衣服之后，災民們就不愿再接受更多的舊衣服了。特別是如果災民被安置在臨時的帳篷里，人員擁擠、氣候炎熱，人本來就不需要過多的舊衣服，也沒有地方存放。

    2.分類困難：一般人難以想象幾十萬件舊衣服堆在一起是什么情景，所以不進行分類是絕對不可能分配的。給舊衣服分類需要大量人力：拆小包，分類（男服，女服，兒童服裝，內衣，鞋，被褥，圍巾手套，其他用品等等），折疊，碼放，包大包。捐獻的衣服里經常有災區(qū)根本用不到的東西（如捐給熱帶地區(qū)的冬衣，捐給泥濘山區(qū)的高跟鞋等），需要挑出來單獨處理。經常是一雙鞋左腳找不到右腳，最后兩只鞋分別變成廢物。

    3.難以消毒：雖然很多人是把舊衣服洗干凈了捐的，但也有不潔衣物混入其中，并且大量零散的衣物在長途運輸途中也很可能被污染。為了防止舊衣服給災區(qū)帶來疫情，必須要對舊衣服進行清洗和消毒，這又要耗費大量人力和物力（如清洗消毒所需的水、電、和消毒劑）。即使其中有的是新衣服，但是因為沒有人力去分類，所以也必須一起進行消毒處理。在沒有條件進行清理和消毒的地方，要么所有衣物被丟棄浪費，要么無序流入災民，造成疾病流行，危害災民健康。我們已經看到來自地震災區(qū)的照片顯示，捐贈的衣服像垃圾一樣堆在地上，災民在其中挑揀。

    4.無法處理：由于整理衣物的工作需要大量人力，通常要花費幾個星期時間。在災情緊急的情況下，人力需要投入到更緊急的工作中，根本無暇顧及衣物的處理。由于沒有庫存，大量的未被整理分類的衣服只能堆在室外的地上。如遇天熱下雨，很快就會發(fā)霉，變成一堆散發(fā)著臭氣的垃圾，孳生蚊蠅，繼而演變成公共衛(wèi)生問題。更糟的是，有些因災而饑餓的牲畜會到里面去翻找吃的，有時吃下異物，造成牲畜生病或死亡，不僅加重了災民的損失，動物的尸體也會加劇衛(wèi)生狀況的惡化。情況太糟時，災區(qū)的工作人員就只好放下手中更要緊的事來處理這些衣服。此時，由于災區(qū)常規(guī)的垃圾處理功能受到損害、，所以不得不采用就地焚燒等非常規(guī)方式，繼而造成大量有毒濃煙，污染災區(qū)環(huán)境。

    （二）食品：

    自發(fā)捐贈的零散食品會有以下問題：

    1. 有的食品容易變質（如面包，雞蛋，熟肉，某些奶制品），而災區(qū)由于設施受損，或電力供應缺乏，食品冷藏能力有限。

    2. 有的食品不易運輸（如雞蛋，玻璃瓶裝食品等），加大了運輸難度。

    3. 有的食品難以開啟（如食品罐頭，如果沒有配備罐頭刀就無法食用）。

    4. 有的食品不符合災區(qū)當?shù)氐牧曀祝ㄈ缲i肉食品運往穆斯林地區(qū)），或當?shù)厝瞬涣晳T食用（如面粉運往以大米為主食的地區(qū)），或當?shù)厝瞬恢涝趺醇庸ぁ?/p>

    5. 零散的食品，由于沒有裝在體積合適的包裝箱內，卸貨時需要大量人力，效率低下。

    6. 除了即開即食的食品，準備正常的一頓飯不是隨便抓到什么就能用什么的，所以需要花人力對捐獻的食品進行分類。

    7. 小包裝食品在災民集中安置點的大廚房里，需要花費大量人力逐一打開包裝。

    8. 變質的食品和災民不習慣吃而丟棄的食品也會造成嚴重的公共衛(wèi)生問題。[next]

    （三）藥品：

    美國有一個統(tǒng)計，自發(fā)捐獻到災區(qū)的藥品，平均15％能被立刻用上，15%在災后會被用上，70％則完全被浪費。這里也有很多原因：

    1. 很多藥品需要特殊的保存條件（如冷藏，避光），而災區(qū)不具備這些條件。

    2. 有些藥品需要其它配套的東西才能使用。比如粉狀針劑需要有與之相配的藥水才能用，如果只捐了藥粉而沒有捐藥水，或者由于物資信息不暢，拿到藥粉的人不知道配套的藥水儲存在何處，那么藥粉也不能用。

    3. 有的外國藥品沒有本地文字的說明書，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藥。

    4. 有的藥品沒有清楚的說明書，無法判斷其純度和成分，無法使用。

    5. 有的藥品必須在醫(yī)生指導下服用，否則會對孕婦和兒童造成嚴重的后果。

    如果沒有足夠的醫(yī)生，就不能使用。

    6. 公眾自發(fā)捐助的家庭常備藥在自然災害中幾乎完全沒用。

    7. 有個別機構利用救災之機把自己積壓的過期和劣質藥品送到災區(qū)，既達到清庫目的，又獲取捐獻之名。

    （注：此處不包括各制藥廠根據(jù)政府正式發(fā)布的災區(qū)藥品需求集中捐獻的藥品。這些藥品一般會集中分配給有配套條件的醫(yī)院或專業(yè)醫(yī)療救援隊，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以上問題。）

    三。為什么公眾會無序捐獻？

    （一）大型自然災害是偶然事件，人的一生中只能遇到零星的幾次，真正落到自己頭上的災難更是小概率事件。所以無論是公眾個人還是社會團體對救災過程中的真正需求和如何有效運作沒有感性認識。于是，公眾和社會群體只能從樸素的感情和直覺出發(fā)去猜災區(qū)需要什么，并且潛意識中認為災區(qū)的社會還是按照平時的規(guī)律運轉：運輸系統(tǒng)照常運作，政府工作人員人力充足，通訊網(wǎng)絡功能完備等等。

    （二）一般公眾對大型人群的物資需求和分配沒有數(shù)量的概念：比如幾十萬件舊衣服放在一起怎么分？幾萬個小包裹怎么拆？幾百卡車的混雜食品要經過哪些必要的環(huán)節(jié)才能填入人的肚子？其處理過程的復雜性和對人力的要求都與平時少量物資的分配截然不同。

    （三）因為公眾捐助完全出于愛心，使得媒體、政府、和專業(yè)救災人士往往不忍或不愿把一些事實真相公之于眾，以避免傷害公眾感情，挫傷公眾的積極性。

    這使得公眾不能通過媒體了解以往救災捐獻中的經驗教訓，而逐步采取更加理智和有效的做法。

    但是，筆者認為，如果公眾希望自己的行為對災區(qū)有真正的作用，應該愿意理智地接受現(xiàn)實。我們應該了解，無組織的，沒有經過需求調查的捐助會嚴重干擾急需物資的運輸和分配，造成大量浪費，降低救災的效率。所以，筆者在此呼吁公眾進行理智捐贈，盡量減少“好心幫倒忙”。

    注：本文參考了D.M.Neal《過度捐贈的后果：美國安德魯颶風案例》一文，感謝夏寅、崔劍的翻譯。在此特別感謝筆者的朋友，聯(lián)合國災害救援專家N. Black先生以自身經歷傳授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