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廣漂法丫丫

2009-11-27 19:34:35      魯西西

  對這些孤身來中國闖蕩淘金的非洲“黑客”來說,吸引他們留在廣州的,不僅是廣州的友好,更重要的是廣州的機會。

  □文/特約撰稿 魯西西 圖/東 六

  “你好,我是法丫丫?!盕ayaya用不熟練的中文介紹著自己。在廣州天秀大廈的藍爵西餐廳里,他熟門熟路地坐下來,點上一份咖啡加木薯餅,遞上的名片上赫然印著中文名字:范嚴。

  5年前,24歲的Fayaya第一次來到廣州,成為這個城市龐大的黑人族群中的一員。那時他的夢想,是盡快讀完書,然后回國工作,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建筑工程師。五年后,印著中、英、法文的名片上這樣介紹他:Fayaya,加納商人;盛達中非貿(mào)易公司總裁,范嚴。

  在廣州,如今約有20萬Fayaya這樣的非洲人,操著英語、法語、西班牙語以及其他語言,穿梭在廣東話和普通話之間。他們和Fayaya一樣來到這座蒸騰的南方城市尋找商機和夢想。Fayaya和他們偶爾遇見,時常擦肩,卻仍然覺得孤獨。

  夢,向著中國

  Fayaya最近有點煩。他的得力助手、26歲的小伙子Alo被抓了。Alo的簽證9月30日到期,沒空去辦,10月17日,警察找上門來,直接帶進了局子,要關(guān)三個月?!拔以敢獬鲥X保他,人民幣13000元。但是交了錢后他也出不來,而是直接被警察帶去機場送回國。如果他再要過來,就必須在加納再辦一次簽證?!?/p>

  十月的廣州依然保持著30℃以上的高溫,但Fayaya的故鄉(xiāng)——加納首都阿克拉比廣州還熱,夏季的正午可以達到45℃~50℃?;鹎虬愕奶枒以谔焐?,炙烤著一群赤膊踢足球的少年。

  Fayaya也曾是其中的一個,即使到了廣州,他依然熱衷這項運動。他曾聯(lián)合了天秀大廈幾個商鋪的非洲老板,組建了球隊“黑色夢之隊”——名字是他的女朋友何慧兒起的,和一群廣州本地佬對抗,輸家請客吃晚飯。

  Fayaya的家里還沒有出過商人。在阿克拉,他的家境屬于社會中上階層,父親是公務員,類似于加納的“總統(tǒng)競選班子成員”,母親則是家庭主婦。Fayaya第一次萌生來中國的念頭還是在上中學的時候,但他肯定不是打算萬里迢迢地跑到中國成為一個貿(mào)易商。當時,阿克拉新建了一座大樓,造型獨特,傲立群雄?!笆侵袊ǖ??!痹诎⒖死芏嗪梅孔佣际侵袊圃?,來自中國的建筑施工隊穿梭在阿克拉烈日下,受到的矚目并不比如今Fayaya在中國受到的少。

  “中國造的房子很漂亮。”Fayaya說,這是他對中國的第一印象。

  在阿克拉讀完大學后,F(xiàn)ayaya申請到中國念書。他曾想過去讀同濟大學的土木工程專業(yè)——聽說這是中國最好的,回去后可以造最好的房子。然而最終他來到了華南理工大學,因為他聽說,廣州的大學對于非洲學生好像格外開放一點。但即使如此,那時的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在廣州,會有20萬非洲同胞。

  淘金江湖

  畫一張非洲商人在廣州的生存圖,F(xiàn)ayaya將自己放在接近金字塔頂端的位置。他有名片,有中國女朋友,穿正牌的李維斯牛仔褲,最關(guān)鍵的是,還在天秀大廈擁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

  Fayaya沒有讀完華南理工大學。來廣州的第二年,他第一次被老鄉(xiāng)帶到淘金路吃加納家鄉(xiāng)菜,這才發(fā)現(xiàn)廣州竟有一座“巧克力城”。在這里,擦身而過的黑皮膚比黃皮膚更多,英語、法語、西班牙語混合著中文和廣東的白話從耳邊飄過,強烈而熟悉的香水味撲面而來,顏色鮮艷的非洲式長衫在路邊支起的衣架上成排成排地掛著賣,花20美元,就有專門去非洲學過手藝的中國師傅幫你做一個滿頭小辮子的頭。

  這是廣州的布魯克林。1998年,第一批進駐廣州的非洲兄弟就是以越秀區(qū)的淘金路、洪橋為中心開疆辟土的,如今這里依然是廣州定居黑人最多的地方。環(huán)市中路的天秀大廈有400多家非洲商鋪,陶瓷大廈的租用者中則有30%以上的非洲人,一棟不起眼的遠洋運輸公司住宅樓里一半以上的租戶是非洲客。

  老鄉(xiāng)告訴Fayaya,在這一帶常住的非洲人多數(shù)從事貿(mào)易,在寫字樓里擁有自己的一間辦公室。他們批發(fā)衣服及手機等各種電子產(chǎn)品,也兼做物流和運輸。

  “我在東圃、火車站附近也見到過很多非洲人。但那里都很亂,秩序很差?;疖囌靖浇姆b城里販賣牛仔褲的大多是尼日利亞人,他們很多都睡在地上。”在Fayaya看來,小北路不一樣,在這里,非洲客們混得比較有尊嚴。

  半年后,F(xiàn)ayaya放棄了學業(yè),開始跟著老鄉(xiāng)做物流。在這條供應鏈的下端,是每天負責去唐旗、迦南等服裝城挑貨、進貨的尼日利亞人。他們操著半生不熟的中文和中國老板討價還價,花1萬元進500條來自東莞的“Adibas”牛仔褲、“Amani”T恤等“山寨貨”。而Fayaya則坐在天秀大廈8樓租來的辦公室里,接電話下單,派人接貨、包裝,負責將這些廉價而鮮艷的紡織物運往非洲大陸。

  “非洲沒有什么工廠,人們對名牌也不在乎,只要好看、耐穿,就行?!边@正是他們這些非洲商人生意的基礎。

  2007年世道好的時候,F(xiàn)ayaya一個月能賺到兩萬元人民幣——在大多從事小本生意的黑人商人中,這樣的收入已經(jīng)相當可觀了。他回憶說,當時的生活相當“奢侈“,每天下加納館子,入夜便去環(huán)市路上的非洲吧、大篷車消磨時光。那里面同胞很多,可惜非洲姑娘不多。來廣州的大多是男人,除非拖家?guī)Э?。談到這里,F(xiàn)ayaya突然有點想念他在阿克拉的前女友。他曾在ICQ上向她問好,她卻沒理他?!八呀?jīng)是工程師了?!闭f起她,他有點驕傲,有點落寞。

  2008年下半年開始,F(xiàn)ayaya明顯感覺到生意難做了。訂單少了一半,一些合作已久的老客戶紛紛收拾行李打道回府。和兄弟吃飯,談論最多的就是,誰誰又回去了。一個住遠景路的剛果人告訴Fayaya,他住的那個樓里本來有三十來戶“老黑”,現(xiàn)在只剩兩戶。

  “金融海嘯令生意縮水,我們?nèi)兆雍懿缓眠^。非洲那邊的經(jīng)濟也不穩(wěn)定,很多單簽好又撤了?!币恍┓侵奕藶楣?jié)約成本,甚至在坐飛機的時候,往身上套三條牛仔褲、六件T恤、兩件外套,再把箱子塞得滿滿當當,用這種方法帶盡可能多的衣服回國。

  熟悉的陌生城市

  自由隨性的廣州,寬容地接納了20萬非洲人,但偏見依然像一個游蕩的幽靈,不時探出頭來,刺激一下這群非洲來客。

  2008年初,F(xiàn)ayaya交上了一個女朋友——在小北路做服裝生意的何慧兒。何慧兒是廣州本地人,英語很好,兩人很聊得來。

  能交上中國女朋友,本是件兄弟們很羨慕的事,但每次Fayaya提起結(jié)婚,何慧兒總是不置可否。女友沒有帶他見過父母,F(xiàn)ayaya還知道,她有時會去參加她父母安排的“相親”。

  “她跟我說過,她父母沒辦法接受黑人?!?/p>

  5年的打拼,廣州已成了Fayaya第二個故鄉(xiāng),但如今他突然感到,那個早已熟悉的廣州,正在變得陌生起來。簽證越來越緊,警察查得越來越嚴?!拔以谔煨愦髲B待了三年,本來和這里的警察都很熟悉了,見面招呼,是哥們兒?,F(xiàn)在他們看見我都不笑了,一見面就要查證,我都被他們查了十幾遍了?!?/p>

  2009年7月,沖突達到高潮。一名居留證過期的尼日利亞打工仔在出租屋里睡覺,為躲避警察的上門巡查而逃跑,結(jié)果墜樓身亡。隔日爆發(fā)了尼日利亞人大集會,圍攻礦泉派出所,向廣州警察發(fā)出抗議?!皬V州現(xiàn)在變得很緊張。上個月,警察查了我6次。我有經(jīng)營執(zhí)照,是個良民,為什么他們還是不放心我?怕我隨時跑路?”

  Fayaya不想離開廣州。在阿克拉,晚上12點街上已是空蕩一片,而廣州的夜市可以繁華到天明,繁榮的商業(yè)給了Fayaya這樣揣著淘金夢的非洲青年更多的可能。他的同鄉(xiāng)有時會抱怨中國人冷漠、不講誠信,但Fayaya相信,中國是機會最多的地方——即使這個城市有時對他不夠好,他卻在這里賺到了他父親工作10年才能掙到的錢。

  現(xiàn)在,F(xiàn)ayaya的活動范圍多在小北路,偶爾帶女友去天河吃個飯,不時能看到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他也曾遇到過,和兩個同鄉(xiāng)一起打車,司機停下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黑人,掉頭就開走了。他住在遠洋運輸大廈的一棟住宅樓里,剛搬去時,想請房東夫婦吃個飯,交個朋友,對方卻毫不客氣地拒絕了。繳房租時,他只需要把錢打到房東卡里,根本見不著面。

  Fayaya有時候不免疑惑:自己遵紀守法,交房租的速度也稱得上模范租客,還有什么辦法能夠征服那些不理解的目光?成為商界精英——這個高不可攀的夢想能使自己贏得認同嗎?

  女友是Fayaya唯一的中國朋友,這已比很多非洲同鄉(xiāng)幸運。很多同胞在廣州,十年下來沒有一個中國朋友。

  “在華南理工讀書時,中國同學和我們也玩不到一起,見面只是禮節(jié)性地聊兩句。同樣是外國人,韓國人在學校里就比我們受歡迎得多。后來離開了學校,就更沒有中國人理我們了。”

  Fayaya告訴記者,當時組建“黑色夢之隊”時,大家都蠢蠢欲動,希望借足球和本地人交朋友,定輸家請吃飯的規(guī)則,也是希望能認識一下。然而,讓他尷尬的是,對方請了兩次飯,依然是非洲人一桌、廣州人一桌,除了按中國的方式敬一杯酒,就沒有別的交流了。“后來,我們就不踢球了?!?/p>

  周日的下午,天氣晴朗。Fayaya從環(huán)市路搭公交,半小時后到達一德路的石室教堂。他已經(jīng)成為了這里的義工,不時會幫著分發(fā)講義,引導第一次來的兄弟姐妹熟悉環(huán)境。上周日,他還成為了贊美詩合唱隊的一員。

  三點,英文彌撒開始,畫著彩繪的穹窿下無數(shù)黑色的身影俯下身虔誠地頷首叩拜。對于Fayaya和很多在廣州淘金的非洲客來說,這是他們生活里最為動人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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