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雞蛋灌餅老板的生意經(jīng):月入一萬 已賣11年

2014/04/29 10:05     

 

在北京再苦,每個月一萬多塊錢的收入,還是讓他一天天地在這里“耗”了下來。

周玉山今年37歲,在連接中國傳媒大學及其男生宿舍、跨越京通高速的天橋上,賣了11年雞蛋灌餅。天橋一頭兒是中國傳媒大學,一頭兒是它的校外男生宿舍。

你甚至可以在大眾點評的商戶里搜到他的攤位:總體評價3星半,43條點評,都是同類商戶里最高的。評價者幾乎都是學生。但周玉山賣灌餅的積極性越來越低,原因是生意越來越不好了。從去年起,他又在附近加了一個炒面攤,賣炒面、炒餅、炒河粉、炒米飯,精力開始往那邊轉(zhuǎn)移。

早上7點,周玉山騎著電動三輪(車后邊部分是灌餅攤)上了天橋,靠南端停下。點起蜂窩煤爐灶,把配菜和調(diào)料擺好。揪面劑子,搟成長片,撒調(diào)料,繞成圓環(huán)狀再搟成餅(這樣餅便分層了),上鍋烙,待餅呈淡黃色時,灌進一個雞蛋。幾個餅烙上后,開始烤腸、雞腿肉和土豆絲。

周玉山一般早上5點起床,今天5點半才在媳婦的催促下爬起來。和面(從前年起他已使用和面機),把各種配料裝車,填好蜂窩煤,出發(fā)。“現(xiàn)在生意就那么回事兒,早起晚起都差不多。”周玉山說。

7點40分左右,住在天橋南側(cè)宿舍里的學生們,陸續(xù)走過天橋去學校上課。周玉山的攤子開始有了生意。買灌餅的都是學生,三三兩兩,基本都會要求加腸或者雞肉。

第一撥生意在8點20分左右結(jié)束。第二撥生意9點半開始,來自上10點課的那些學生?,F(xiàn)在,周玉山都是10點多點就收攤。

今天上午,周玉山一共賣了30多個灌餅,不到200塊錢。

一個灌餅售價3塊錢,成本大約1塊5。加腸則售5塊,加雞肉5塊5。腸的成本是1.17元,雞肉1塊4。利潤率可觀。

但是這天生意特別不好。雖然現(xiàn)在買灌餅的人少多了,但平時一上午總能賣300塊錢左右。

周玉山2002年便開始賣灌餅了,和媳婦一起,最早在金臺路9路公共汽車總站。剛開始他膽子小,只敢賣到早上8點,城管一上班就收攤。2002年,他只賣了6000塊錢。

當時在北京,雞蛋灌餅還比較少見。隨著業(yè)務的熟練和對環(huán)境的適應,周玉山的灌餅生意好了起來,每天都有人排隊。

沒多久“非典”了,很多做小買賣的都離開北京回了老家。周玉山?jīng)]走,到租金更加便宜的管莊住了一個多月。這期間,他發(fā)現(xiàn)傳媒大學雖然處于當時還非?;臎龅臇|五環(huán)外,但附近人流已相當密集。2003年五一過后,他就把攤子支在了這個天橋下。來買灌餅的學生絡繹不絕。

橋下的問題是總有城管來抄。他就挪到天橋上,既不顯眼,也不占路,城管管得少多了。他一直待到了今天,天橋邊的那些樹,從小樹苗長成了可以遮陽的大樹。

在天橋上賣灌餅的頭兩年,每天周玉山夫婦只賣到上午10點多,下午周玉山去別的地方賣別的東西。他賣過毛雞蛋,賣過涼皮,也給工地送過盒飯,生意都一般。夫婦倆后來改成全天在天橋上賣灌餅,從早上6點賣到中午,下午三四點再出攤,賣到晚上10點。

10年前的雞蛋灌餅和現(xiàn)在不一樣,餅要小一些,烙到八成熟后在爐子旁邊拉出來的一個架子里烤一下,口感比現(xiàn)在酥脆許多;也沒有生菜、土豆絲、咸菜等配菜,更沒有肉,只是灌進雞蛋,放點辣椒和椒鹽,撒上現(xiàn)在沒有的蔥花和香菜。周玉山說,現(xiàn)在這個沒啥灌餅味兒了,都是肉的味兒。

2003年剛來的時候,只有傳媒大學西門(京通高速北側(cè))有一家賣雞蛋灌餅的。天

橋南邊這片兒,周玉山是獨一家,一天能賣出七八百塊錢。那時的雞蛋灌餅1塊錢一個,

周玉山每天凌晨3點多就得起床和面,5點就到天橋上開始烙餅。天亮人多的時候,攤

子上已經(jīng)有幾十個烙好的餅了。“不然根本來不及。”人多的時候,經(jīng)常是圍著兩三層人。“上一鍋沒烙好,下一鍋的錢都交了。特別是晚上,車一推出來就排隊。”

有一天早上,幾個女學生跑過來告訴他,昨天周杰倫來你這兒買灌餅了,戴著圍脖裹得挺嚴的,經(jīng)紀人還不讓拍照。“哈哈,她們跟我說的,我也沒注意,人挺多的。好像是2007年吧,來學校做啥活動,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周玉山的生意紅火的同時,周圍賣灌餅的攤子越來越多。尤其最近幾年,在天橋南端東西兩個樓梯口的路邊上,分別起了幾個灌餅攤。周玉山的生意開始減少了。

這些年雙橋(傳媒大學所在地)一帶發(fā)展迅速,隨著地鐵八通線的開通,住宅樓一

片接著一片出現(xiàn)?,F(xiàn)在到了晚上,天橋南側(cè)路邊擠滿了做各種小生意的。

于是3年前,周玉山和媳婦分開賣雞蛋灌餅。他還留在天橋,媳婦在南側(cè)小區(qū)門口。

媳婦的灌餅攤到目前為止生意還算不錯。小區(qū)門口只有她一個賣灌餅的,每天平均能賣五六百塊錢,只是要早上6點多出來,晚上6點收攤。

周玉山這個攤子日益不景氣。他說,現(xiàn)在來的基本都是熟客,有的還是特意來的。“肯

定越來越不好干,老學生越來越少了。”

周玉山是河南信陽人,在農(nóng)村長大。上世紀90年代初,初中畢業(yè)后,他被老鄉(xiāng)帶著到鄭州上了個廚師學校。學了三個月后,他開始在鄭州的一些小飯館打工,干了一年,回家結(jié)了婚。

媳婦和他同村。周玉山算是村里比較早出去打工的,他說,在村里見天閑著,也不掙錢,加上學的是廚師,“在村里沒用,縣城也不行”,便來到了北京。

那是1996年。周玉山十八、九歲,在門頭溝的小飯館里打工。最早是配菜,一個月拿

200塊錢,兩年后才掌上勺。路邊小飯館生意不穩(wěn)定,周玉山經(jīng)常被迫換工作,“老板看生意不好就換廚子”。他說干廚師那幾年,最多的時候是一個月1600塊錢工資。十幾年前,對于周玉山,這是一份很可觀的收入。“但沒干多久就又得(被老板)換了。”

出來做小買賣是媳婦的主意。她當時是紡織廠的女工,看到有老鄉(xiāng)賣灌餅(鄭州小吃)賣得不錯,打算自己也學著干。

兩個人就都不打工了。干小買賣比打工累得多,每天起早貪黑,只能睡5個小時,累得

不想吃飯,但回報也比打工高。最近這幾年,周玉山夫婦平均一年能掙10萬元左右。“打工

不光掙得少,有的老板壞著呢,沒有哪次工資能拿齊的,怎么也得壓你一個月的。”

住所也相對穩(wěn)定下來了。從2003年起,周玉山一家便在雙橋住下了,十幾年間,雖然時有搬家,但不會離開這片兒。也是從賣雞蛋灌餅開始,他們把5歲的兒子接到了北京。周玉山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北京上完初中便回到老家上高中了,女兒生在北京,現(xiàn)在上小學三年級。

這些年,周玉山的大舅子、小姨子和一個姐姐都陸續(xù)來到北京,賣灌餅或是炒面。“都是我?guī)С鰜淼模贿^他們現(xiàn)在生意都比我好,哈哈。”

上午10點半,周玉山收了灌餅攤,去3公里外的農(nóng)貿(mào)市場上貨。他買了下午炒面攤

要用的細面條、鮮河粉、豆芽,以及灌餅所需的腸和雞腿肉。

中午12點半,他回到了家,開始準備下午的生意。

周玉山租住在京承鐵路南側(cè)的一小片平房里,邊上是一條浮滿垃圾的水溝。他住的這排平房有個小院,但很窄,只能并排過兩個人,說是過道更為合適。小院里有四戶人家,除了房東老兩口外,剩下三戶租客都是每家住一間平房。

周玉山的屋子在中間,不大,十幾平米。過道另一側(cè)是一個幾平米的棚子,周玉山用來放貨。平房的租金是400元一個月,棚子50元,電費平均100元/月(水免費)。

周玉山是今年年后才搬到這邊來的,以前住在一個大雜院里,比這兒寬綽。雖說他對這個住處不怎么滿意,空間太小,屋子里都是貨,又擠又亂,但也沒有什么辦法。“我們找房子特難找,樓房肯定不行,這么多東西、四輛(電動三輪)車沒地方擱,上下樓這么多東西也沒法弄。只能找平房,但這附近越來越不好找了。”年前由于北京某處大雜院失火,周玉山他們便被“趕”出來,不允許再群租大雜院。

下午賣炒面需要準備不少東西。青椒、胡蘿卜、青蒜,要切成丁兒或絲兒;細面條要蒸好,鮮河粉則要和上油。之后,他到院子門口擦賣炒面的電動三輪,“每天都得擦,油煙大,不擦顯得特臟。”

 

一切收拾妥當,已經(jīng)中午1點50分了。周玉山煮了方便面當作午飯,打開電視,看他最喜歡的國際新聞。今天CCTV13里播的是馬航失聯(lián)和烏克蘭事件。

“喜歡關(guān)心國際大事兒。”周玉山說,“啥臺灣的日本的,愛看(這些地方)與中國大陸相關(guān)的事兒。”

下午2點多,周玉山可以稍微歇一會兒了。他說這十幾年來每天都缺覺,如果中午不睡一會兒,下午盯不住。“稍微慢一點兒中午就擠不出來睡覺的時間,有時候看著看著電視就睡著了。”

周玉山下午還要去接女兒和以前鄰居的孩子放學。他和鄰居搭班,早上鄰居送,下午他接。

女兒下午4點多放學。周玉山4點起來,開著一輛拉人拉貨的電動車,去2公里以外的

于家圍小學?;丶液?,周玉山把炒面攤的東西都放到車上,接好煤氣罐,開到北邊2公里

第二外國語學院宿舍門口的街邊。

這個路口除了周玉山,還有另外幾家做小買賣的,賣熟食、手抓餅和煎餅。

接孩子放學會耽擱不少工夫,周玉山到這里已經(jīng)傍晚6點多了。他通常干到晚上10點。炒面、炒餅、炒河粉、炒米飯,價錢都是6塊一份,加雞蛋7塊,加培根10塊。周玉山說,賣這個也是差不多40%——50%的毛錢(毛利率)。

這里的生意比灌餅要好不少。從晚上7點開始,二外宿舍的學生就陸續(xù)過來買吃的。人多的時候,有七八個人排隊。有幾個學生是專程過來買的,因為有同學買過之后說:“他家的味兒比別人的好吃。”

今天晚上周玉山賣了大概有四五十份,300多塊錢。他說,這里現(xiàn)在熟客也變多了,還有一些認出他是天橋灌餅的也會過來買。

在這個地方做小買賣,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只有一個問題:很多拉土拉建材的大車來往,街上總是塵土飛揚。晚上要收攤的時候,大車越來越多,周玉山看著將自己包圍的塵土,自言自語:“太臟了,真不忍心賣了。”

周玉山對大車的反感也不完全是因為影響生意,一些城管的假公濟私也讓他不悅。“本來前幾天罰他們(大車)了,以為沒事兒了,但罰完錢又讓開了,就是為了收錢。”同樣的事例在他的灌餅攤也發(fā)生過。因為賣灌餅,他也沒少被城管抄過。但是在前些年,城管都把抄走的家什拉到天橋東側(cè)的一個私人停車場里,贖一次三五百塊錢。“老那樣循環(huán)有意思嗎?又不是說不讓干了。抄一堆車到那停車場,交錢就拿回來了。”

“太腐敗了。”周玉山說,“2008年以后抄得少了,現(xiàn)在都拉到城管大隊去了。”周玉山對城管不滿的地方其實并不多,除了一些城管亂收錢,也就是有少數(shù)城管喜歡耍威風。他說,今年年后,天橋北片新上任一個副隊長,前些天看見他推著車在那邊過,上來就罵。“他說你別給臉不要臉。其實我那天沒賣,我就說你罵誰啊,怎么張口就罵人?他說,行啊,你愿意告告去,我就罵了。然后我拿手機把他胸牌照下來了,他也沒較真。咱也不想把事兒鬧大,我也知道我鬧大他也沒轍,鬧到領(lǐng)導那兒他不好辦。但其實我也沒證據(jù),他就不承認怎么辦?也沒錄像沒錄音。”

“就他最壞。”周玉山說,“走哪兒攆哪兒,大家都反映他事兒多。去年就見過一次,在橋下,上來就嚷,說你回老家去!”

“也理解城管,就是別那么橫,你攆走就行了吧。”周玉山說,他們這些做小生意的和一些平常比較客氣的城管,關(guān)系處得其實都不錯,“考試那兩天,生意好,有的城管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天剛黑下來的時候,一個和周玉山相熟的中年男子逛到他的攤子前,跟他說旁邊橋上兩個賣小飾品的小販為爭地盤打起來了:“后來的那個說我今天交過錢(給城管)了,你不能在這里擺。”中年男子的神情頗為得意,跟周玉山說完后,轉(zhuǎn)身快步跑去南邊告訴更多的人,以防被他人搶先傳播。

周玉山旁邊賣手抓餅的中年婦女也是河南口音,剛干沒多久,生意不是很好,跑過來跟周玉山聊天。兩人聊起一個賣烤面筋的人生意很好,周玉山嘆口氣跟她說:“他能耗,都是最后走。”

周玉山說他一開始沒想干這個炒面攤,因為做小買賣實在太累了,他早已疲憊不堪。去年灌餅生意更加不好之后,他也想過干別的。他告訴我,老家村里的絕大部分人都在蘭州做假酒,他去年偷偷去了兩趟蘭州,但是由于媳婦的反對——風險太大怕被抓起來,并且從來沒干過,不熟悉門道——便作罷了。干炒面攤也是跟老鄉(xiāng)學的,由于有廚師基礎(chǔ)和多年做小買賣的經(jīng)驗,他上手很快。“媳婦覺得還是小買賣好,風險低,見利也快。”幾年前村里有人因為販假酒被抓起來了,“花了幾十萬才給贖出來”。

他也不知道這種小買賣還能再干多久。“早就干夠了,但是確實沒別的可干。”自從干上小買賣,周玉山一年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尤其這幾年,周末和學生節(jié)假日的時候他就跑到別的地方去賣灌餅,盡可能把能利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上。

和他同時期開始在雙橋一帶干小買賣的人,很多都不在了,不是去了別的更為繁華的地段,就是回了老家。周玉山說,他之所以不離開這里,一個很主要的原因是,女兒就讀的朝陽區(qū)于家圍小學,是所公立學校。

這所學校的學費和書本費是全免的,每個月只交180塊錢的午餐費。對于周玉山來說,公立學校是最好的選擇:好的私立學校費用動輒幾萬,承擔不了;差的又“亂七八糟”,不僅教學質(zhì)量他接受不了,學費也并不是很低。兒子當初上的就是私立小學,每學期也要幾百塊錢學費。

能上這所公立小學是很不容易的。入學時雖然通過了考試,但是由于報名的人太多,女兒還是沒有進去。幸好那一年這所小學的校長是天橋灌餅的常客,女兒才得以

“加塞”進去。

這十幾年,周玉山過年都沒回過老家。他說回老家太麻煩了,本來就累,車票也不好買。老家家里什么都沒有,回家過年,鍋碗瓢盆都得新買。“用兩天就扔那兒了,回頭還得再重新弄。”周的父親也老在外邊打工,家里經(jīng)常沒人。

“沒時間”是周玉山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詞。他已經(jīng)把每天可用的時間利用到極致,爭取多賺一點錢。在北京這么多年,除了天安門廣場,他哪兒都沒去過,更不用說帶孩子去什么地方玩了。

來北京將近20年,周玉山對這里已經(jīng)習慣了,老家也就是有急事兒才回一次,印象

早已模糊了許多。但是在北京,他仍然居無定所。“總不能老漂著啊,干這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兒。”

他現(xiàn)在也會想,2003年,剛到天橋的時候,南側(cè)的珠江綠洲小區(qū)正在建,5000塊一平米。“當時借錢買也行啊,可咱沒那個頭腦。”

“提起房子我就來氣。”周玉山苦笑。2009年,他在老家縣城買了套房子,上邊住人,底下是商鋪。他買得有些后悔:上邊住人面積太小,下邊底商由于所處的地方還沒發(fā)展起來,既租不出去也用不上。這套花了30多萬買的房子,現(xiàn)在還一直扔在那兒。

去年,老家越來越多的人在信陽市里買了房子,周玉山也買了一套。“不都是比嘛,他們都買了我也就買了,還借了10來萬塊錢。”

這幾年,周玉山想過多次“回老家算了”,開個小超市也挺好,能養(yǎng)家糊口就行了。但是在北京再苦,每個月一萬多塊錢的收入,還是讓他一天天地在這里“耗”了下來。

“過兩年沒準兒真回去了。”他想著等女兒小學畢業(yè)以后,就全家回信陽市里,讓女兒在那里上初中,到時候現(xiàn)在上高二的兒子也上大學了(周玉山說兒子學習成績一直不錯,保持班里前五,考上大學的機會不小)。“(一家人)都回市里,也挺好的,也不能光想著錢。”

晚上10點半,周玉山收攤了,開著電動三輪車回家。幾輛卡車呼嘯而過,飛塵滿天。

回到家還得刨土豆絲、洗生菜、熬醬,洗瓶瓶罐罐,準備明早灌餅的一切應用之物。進門的時候房東的狗又該叫了,又會吵到鄰居,幸虧人家還不錯,從來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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